無盡的黑暗讓人伸手不見五指，周圍的一切伸出手觸碰皆是一片虛無，漫無邊際的沈沒。女人只覺得自己在無限下墜，緩慢而摸不見底。

這樣的姿勢有點可笑，就像是藥片從食道墜落，慢慢的、慢慢的被溶解，被消化吸收。事實上現在的情況也是這樣，瀑布般的長發披散開去，如同海藻一樣濃密蓬松。寸縷未著的身體只有一襲青絲包裹，她只覺得自己的身體似乎在逐漸被分離，就連意識也是。

「餵……蠢女人……我是獄寺啊……」

「可惡！你不可能不認得我的……你恨我沒關系……怎麽可以裝作不認識我……」

「先生，我已經說了我不認識你。而我現在也跟彭格列沒有半點關系了，請回吧。」

「我答應西爾維婭不會傷害彭格列的人，兩位還是回去吧。」

「獄寺……你冷靜點。」

「……阿清……」

紛至沓來的聲音如同罅隙中漏出的光一點點漫步到女人的腦中。她似有痛苦地捂住了腦袋，難以承受這些突如其來的聲音。混亂的音色與破碎的記憶一點一點的簇擁在腦海，疼痛地像是要爆炸。

她動了動手臂，想要掙紮著往上游走。這些呼喚一句一句捶在她的心上，難受的似乎要窒息。盡管她並不明白為什麽這樣話語能夠帶給她動蕩，但她下意識覺得……是有人在等她。

女人睜開眼睛，這裏猶如汪洋深處，一片死寂。

她開始想要抑制往下墜落的趨勢，不住地掙紮著。

“你要去哪。”暗色之中伸出了手緊緊地逮住了她的手腕。

“……？”她回過頭，望著一模一樣的女人從黑霧之中緩緩走出。同樣的墨黑長發，同樣的眼睛，如同鏡子反射一般的相似。

“我們本來就屬於這裏。”

“……可是我總覺得有人在叫我。”她回望了眼前的女人一眼，垂下了眉梢。濃密的長發如同泡在海水中一樣疏散開去，細密的發絲撫弄在臉頰，看起來很是妖異。

她痛苦地捂住了耳朵，腦海中全是有人在呼喊的聲音。

「那個女人她不可能就這樣離開的……」

——那個女人，說的是她嗎？

“別想了，我們本來就是同一個人。”眼前的女人微微俯下身，伸手撫上了她的臉頰。艷若桃李的眼眸中帶著尋尋蠱惑。

她有些疲憊地忽閃著眼睛，覺得眼前的一切慢慢模糊。黑色的迷霧中女人的臉逐漸看不太清了，她只感覺到女人的唇瓣一張一合，似乎在誘導著什麽。就像是遇水溶解的藥片一樣，慢慢突破外層的糖衣，接著變得柔軟，然後分裂溶解開去……最後慢慢被吸收殆盡。

她感覺身邊的女人輕輕擁住了她，再度慢慢往下沈沒，無間地獄。

「……阿清……」

她動了動眉梢，似乎覺得這個聲音很是熟悉。低沈的、帶著幾分沙啞，像是受傷的野獸一樣低聲嘶啞。無力卻又讓人感覺悲痛。

喉中一片幹澀，她張了張嘴，卻叫不出這個聲音的名字。

她側過頭望著擁抱自己的女人，臉上是心甘情願的表情……卷翹的睫毛忽閃著，在眼瞼上投下一片沈甸甸的陰影。嘴邊泛著滿足的弧度，像是等待了千百年那樣久……這樣消失為什麽會覺得心甘情願呢。

她眨了眨眼，很是不解地看著身邊的女人。

「連清——你說話啊！！！！！！」

她忽然睜大了流光溢彩的眼睛，一片酸澀慢慢朦朧了眼前的視線。眨眼之間覺得場景在不斷切換，什麽破碎的景象不斷從眼前飛速駛過，迫不及待的湧入腦海。

“連清……？”

她呢喃著，像是在慢慢消化這個帶著絕望和不甘心的聲音。

“我要去看看……”她的手腳開始掙紮，想要掙脫女人的懷抱。墨色的長發繾綣在臉側，拂過臂膀，飄散開去。女人滾燙的肌膚印在她微涼的手臂，很是灼人。

女人睜開眼睛，眼底趟過無聲無息的幽深。她緊緊擁住了那具想要掙脫牢籠的身體，像是最後的祈求。

“放開我啊……”

明明腦中有什麽不能忘卻的東西，但是卻一閃而過又立刻消散，像是在作最後的告別。她只能睜大眼睛望著黑暗漸漸包裹住自己，越沈越深。就像是溺水之人，無能為力地掙紮，望著水面折射的光點離自己越來越遠，最後被暗藍色的寂靜吞沒。

那裏有什麽——

她不能忘記的——

她狠命地想要推開身邊的人的懷抱，指甲刮傷了自己的軀體，也傷了對方的。深紅暗紅的傷痕觸目驚心，卻感覺不到疼痛。

“別走……”掙紮之間她看到身邊的女人嘴唇張合著，眼眸中流露著乞求和哀傷。

就只差了一點了。就可以真正的稱為共同體了。自此之後，就可以變成西爾維婭，和那個人永遠的在一起了。不是自己的靈魂又如何呢……反正已經等了那麽久，都不在乎了。起碼這一刻……是心甘情願為之消散的。

她一楞，掙脫地動作頓了一下。

她看到這個女人眼中是對一個人的深情，是那個人的倒影。可是為什麽偏偏她自己什麽都不記得了……

連清是誰？

「我喜歡你，獄寺。」

……

什麽時候的事情？

她張了張嘴，眼眸中漸漸深潤了起來，一片水霧朦朧了視線。如同雨簾的眼淚劃過臉龐，冰涼的皮膚帶過兩行滾燙的鹹澀液體，像是要流進心裏。狠命地推開身邊的女人，甚至不顧形象地伸出手肘狠狠地擊中了女人想要重新束縛住她的胸膛。銳利的疼痛劃過心上——可是她卻什麽都想不起來了？

剛才忽閃過的名字，是誰的名字？

她捂住嘴，眼淚像是開了閘一樣傾瀉而出。她覺得難過，但是卻什麽都想不起來，心中空落落的，像是遺失了許多很重要的事情。

她不斷躲避著那個女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束縛，推也好，踹也好，躲也好，咬也好，總之不想就這麽不明不白的被吞噬。

——拜托了，讓我回去吧。

>>>

狹小的病房內氣氛膠著不下。滿地的玻璃渣和倒塌的儲物架，以及四處彌漫的刺鼻藥味證實著方才發生過的一切。滿目狼藉，慘不忍睹。

眼前的二人都身負著常人難以擁有的異能，貿然出手只會反噬自己的精神。而獄寺清楚，自己根本無法對西爾維婭出手，而連芮……他更舉棋不定。

自己的首領只是默默站在身後，望著此前發生的一切。

連芮撩了撩耳邊細碎的鬢發，牽起了西爾維婭的手，溫和地笑道：“既然他們不想離開，那麽我們先避開一段時間便是。看起來他們的情緒並不好，還是讓他們冷靜一下吧。”他擡眼望了沈默著的獄寺，輕輕地笑著。

盡管他很想讓這兩個人趕緊離開，但他卻不能使用異能。一是這些都是彭格列的人，西爾維婭剛覆活，他不希望她看到自己傷害了她最深愛的家族的成員；二是自從西爾維婭覆活之後，靈魂相融，能力也自然回覆到了她的手中。

現在他已經不是操控這些能力的掌控者了，只是借著母體流淌著些許特殊力量，而西爾維婭手握著一切失而覆得的異能。

西爾維婭點了點頭，最後望了一眼眼前的男人，小心翼翼避過地面的狼藉與他擦肩而過。她只覺得眼前的男人有一些眼熟，像是在哪裏見過。記憶猶如斷片了一樣……或者說，和誰的記憶交錯在了一起。

“連清……”

獄寺的神情恍若無助的孩童，機械般的轉過身拽住了西爾維婭的手腕。聲線隱約顫抖著，難以自制的悲愴。他死死地盯著眼前的女人，像是要把什麽記憶刻在心上。痛下決心一刀兩斷之後的悔恨還未得到原諒，倏然間的失去更讓他難以接受。

他看著西爾維婭的臉，想起的卻是阿清一顰一笑，喜怒哀樂。眼瞼一點點垂了下去，灰綠色的清秀眉眼裏盛滿了覆雜的情緒。

“獄寺先生，你……”連芮正想走過去拂去他的手，異樣的感覺卻從手心傳來。

西爾維婭的手掌一點點變得滾燙了起來，她忽然彎下身劇烈地咳嗽了起來，秋水剪瞳溢滿了掙紮。痛苦的神色從瞳中一點點擴散，如同漣漪一般蕩漾開去，布滿了整張美艷的臉龐。

她甩開了兩邊握住自己的手，蹲下身去。隨著身體的顫抖，手上的金鐲也隨之碰撞出駭然的聲響，叮叮當當如同催魂幡。

“咳咳——”

猩紅的液體從喉中湧出，濺在芊芊素手，一點點的粘稠透過指縫滲透出去。滴滴答答的液體在地面濺開，打在玻璃碎片上反射出滲人的光芒。火紅的長袍上沾染著縷縷暗紅，流淌成光怪陸離的一片森然。

“西爾維婭……”連芮慌忙俯下身想要查看她的情況，但是卻被一把推開。

玻璃渣沒入鞋底一滑，發出了刺耳的噪聲。他並未對自己的愛人有所防備，直直地往地上倒去。身後的儲物架再度被推翻，書本嘩啦啦掉落的聲音和藥罐不絕於耳的碎裂聲沒入這片狹小的黑暗。

獄寺望著眼前的女人一點點吃力地站了起來，菱唇一片鮮紅，滲出的血絲從嘴角緩緩滴下。燦若星辰的眼眸中閃著不可思議，深紅淺紅布滿血跡的長袍猶如半天紅霞，襯托著嘴唇與手中流淌的血液看起來煞是妖艷。

“……你是獄寺？”女人眨了眨眼，迷蒙的水霧迅速在瞳中凝起，化作雨露滑下。她踩過滿地碎裂的銳利，往前擁住了他。

“是你吧……是你呼喚我對不對……”她將頭埋在男人的胸膛。淡淡煙草的味道讓她覺得很是熟悉，但卻想不起來為什麽感覺熟悉。眼前的男人銀發微微翹起的樣子，深邃如同雕刻藝術品的五官和那雙猶如一泓清泉的灰綠色眼眸，都讓她覺得莫名熟悉。

但是她想不起了……只記得這個人叫獄寺。只記得……他像是在呼喚自己。

“阿清？”獄寺眼中的防線轟然崩塌，他的臂膀微微顫抖著，想要擁住她，但卻無從下手，就像是一觸碰就會消失那樣，“你是我認識的那個蠢女人……對不對？”

“我不記得了……”喉中一片幹澀，眼淚沒入衣裳，變作一片深色的水漬，“只是覺得有人在呼喊……好像是在叫我……”

連芮從一片狼藉之中坐起，陰雲密布的臉色很是森然，眼底盛滿了一片陰翳。西爾維婭的靈魂被壓制了……是排斥反應？還是說……是兩邊的靈魂還未完全融合？不管如何，看起來連清已經完全忘記了自己身上發生過的事情。

不過這是當然的。她體內的才是西爾維婭真正的意識。將身體交付之後她的記憶理所當然地被西爾維婭取代了。

“西爾維婭。”他的嘴邊劃開了陰戾的弧度，想將愛人的靈魂喚醒。

阿清回過頭望了他一眼，神色茫然。

其實她什麽都不記得了，只是感覺有人在呼喚自己。而潛意識告訴她，這對她來說很重要。在那片暗色的汪洋裏，她與那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女人幾乎耗盡了所有的氣力。那個女人為了將她捆在身邊，而她想要掙脫弄清楚這一切。

最終她出來了。但是眼前的一切都很陌生。她不記得自己的名字，不記得自己的身上發生過什麽……她只知道有個人叫獄寺隼人，好像在呼喚自己。

她覺得喉中一片腥甜，身體疼痛地像是要四分五裂。

「快回來——！」是那個女人的意識在拉扯她。

「你是誰？」西爾維婭……

那個女人的呵斥讓她覺得腦中一陣撕裂般的疼痛，她俯下身狠命地抓著自己的頭發。一陣惡心從胸膛翻起，她劇烈的咳嗽著，粘稠的液體從嘴邊泛出，湧在了獄寺的衣服上。

「把身體還給我。」是西爾維婭的聲音。

“不對……這是我的身體……”她瘋魔了一般地自言自語著，拂開了身邊一切的東西。倒塌的支架，四處滾落的藥瓶和被藥液浸濕的診斷書混亂成一片。

女人像是魔怔了一般四處游走著，赤裸的雙足渾然不覺地踩過玻璃渣子，割開了白皙的肌膚。一片觸目驚心的血跡沿著腳印四處流淌。

“蠢女人……你想幹什麽！”獄寺將她一把帶了回來。

“這是我的身體啊……”瞳孔驀然擴大，她似是痛苦地掙紮著什麽。似醉非醉的桃花眼此刻盛滿了驚恐和歇斯底裏的瘋狂，“可我是誰？哈哈哈……我是誰……”

「我們是一個人。」

“一個人？誰跟你是一個人……”阿清喃喃自語著，她痛苦地抱住自己的腦袋，魔怔了一般地搖著頭。

連芮想要上前阻止她，但是卻被阿綱攔住了去路。論實力，他自認比不過這位彭格列首領，若是之前還可以一試，但是現在身負的異能已經盡數回到了西爾維婭的身體內，他拿什麽跟這位年輕的首領一拼？

澄澈的暖橙色火焰照耀著這片狹小的灰色空間，抑制著連芮的行動，也為剩下的兩個人留下了為時不多的時間。阿綱現在所能做的，也只有這一件餘力綿薄的事情。

腦海中另外兩個聲音越來越強烈，幾乎要將所有的情緒和思維分崩離析。阿清只覺得身體與意識都變得異常痛苦，模糊不清的呼喊和視線攪合在了一起，排斥地她幾乎要嘔吐。

“別說了……別說了……”眼淚和嘴邊溢出的血液一並流淌著，稀釋成了淡紅色。嬌媚的臉龐因為靈魂的撕扯變得扭曲，撕心裂肺的疼痛和悲愴交織成了致命的壓迫。

獄寺只是伸出手緊緊抱住她，任由猩紅與眼淚染臟了一塵不染的西裝。他不知道該做些什麽，更不知道該安慰些什麽，他只知道眼前的女人被另外兩股意識牽扯著，現在什麽都聽不進。唯有用堅實的臂膀告訴她，他回來了，他還在。

「你想毀了這一切嗎！！！」尖利的嘶吼穿過耳膜，抵達腦海。阿清覺得自己幾乎就要淹沒在這歇斯底裏的嘶吼中。

“閉嘴……！”她終於忍不住喊出聲，聲音尖銳地顫抖著，劃破了這房間的喧鬧。巨大的精神汙染隨著阿清精神的失控擴散開去，幾乎要讓房間內剩下的三人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

她的眼白慢慢變灰，點點黑色漸漸占據了其中。神色變幻著，似乎在與其他的意識作著搏鬥。她不想回去那個黑色的、摸不著邊際的地方，去那裏只會莫名其妙的消失殆盡。而那個女人卻一直撕扯著她的意識，讓她回去原來的地方。

“獄寺……阿清好像變得不太對勁……”阿綱回頭望了一眼，臉色陰沈了下來。

她的眼睛不斷地在變幻顏色，時黑時紅，像是壓制不住體內的排斥反應即將被自己反噬的象征。她不單單是西爾維婭，身上還負著數百年來其他見證者的精神力。而這樣強烈的精神波動幾乎讓房間內的人頭痛欲裂。

“餵……女人，你醒醒……”獄寺慌忙地撫上了她的臉頰，想將陷入囹圄的阿清喚醒。他忍受著巨大的精神沖擊，抑制住腦中不斷生長的思維發散和變得有些模糊的視線，輕輕晃著眼前女人瘦弱的肩膀。

但是，沒有用。她已經聽不進去了。

獄寺抿緊了嘴唇，望著即將發狂的阿清。他遲疑地望了首領一眼。

阿綱搖了搖頭，輕輕嘆了口氣。

——怎麽辦？

“不行……”阿清搖著腦袋，想要驅散這片包裹住自己的黑霧。揮之不去的撕扯和失控的精神讓她變得更為痛苦。

她伸出手，緊緊抓住了獄寺的衣領，不受控制的淚如雨下。就算已經不受控制，但潛意識中她很明白，三股力量的紛爭讓身體和意識轟然崩潰，而現在已經沒有回頭的道路。如果不在這裏停止這一切，那麽這片精神汙染會漸漸擴散開去。

阿清張了張嘴唇，鹹澀的液體沒入口中。眼神不斷在變幻著，時而深幽如星辰黑夜，時而猩紅如粘稠的血液。

眼前的男人臉上的疼惜和不知所措讓她在感受四肢百骸的疼痛之中忽然笑了出來。雖然不知道自己叫什麽，和這個人之前發生過什麽，但是至少她看得出來，這個人將她看得很重要。

“連清，你醒醒……我還有很多很多話沒跟你說……”獄寺望著眼前眼神逐漸渙散的女人，慌忙將她摟得更緊。似乎只要微微松開她就會消散開去。

“謝謝你，獄寺。”她沾滿鮮血的手輕輕撫上眼前人的臉頰。道道殷紅在白皙的臉頰上留下了駭人的痕跡。這也許是最後的清醒了。

「住手！你不能那麽做！」那個女人像是感應到了什麽，慌忙喊出了聲。

她眨了眨眼，最後一次在眼底流淌過寶石一般的暗紅色。

“殺了我……好嗎？”

死寂。

一切都歸零在這聲巨響。

作者有話要說：

又是爆數字的一篇。

這兩天隔壁雀哥文不更新了，因為這篇要完結了，所以想先把這篇趕完。

感謝各位小天使一路看到這裏。。。想想馬上要完結了好舍不得_(:з」∠)_我的整個暑假時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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